文：凤凰卫视驻东京首席记者 李淼
日本首相安倍晋三2月15日在东京接受美国《华盛顿邮报》专访，访美前文章刊载出来（先网络版、后报纸），《华盛顿邮报》网络共刊载了两篇文章，一篇是安倍和记者的一问一答全版，另一篇是记者的解读文章，解读文章的题目是Japan’s PrimeMinister Shinzo Abe: Chinese need for conflict is ‘deeply ingrained’。文章发表后，中国媒体转载报道，安倍称“同日本亚洲其他邻国的冲突是中国根深蒂固的需求”。
据笔者采访，2月21日，中国外交部照会日本外务省，中国《环球时报》报道安倍称“同日本亚洲其他邻国的冲突是中国根深蒂固的需求”，要求外务省核实，并“澄清与交代”。外务省当天回复，“中国媒体引用《华盛顿邮报》的报道不准确，引发误解，希望中国媒体今后准确报道事实”。
2月22日，官房长官菅义伟在记者会上表示，“中国媒体引用《华盛顿邮报》的报道不准确，引发误解，日本已通过外交途径要求中国媒体今后准确报道事实”。凤凰记者追问，“《华盛顿邮报》的报道是否有误？”菅义伟说，“请看《华盛顿邮报》网站上的采访全文”（这里指的是一问一答全版那篇文章）。凤凰记者再追问，“安倍首相接受采访时说的是日文，而《华盛顿邮报》是英文报道，我想知道，安倍在采访中，是说了“同日本亚洲其他邻国的冲突是中国根深蒂固的需求”这句话，还是没说？”菅义伟终于回答，“安倍没说过”。
当天，日本外务省向《华盛顿邮报》记者提出警告，“报道内容不准确，并引发了误解”。收到日本的警告后，2月23日，《华盛顿邮报》回应，又发表了同一记者的第三篇文章，解释为什么会起这样的标题。Japan’s Prime Minister Shinzo Abe: Chinese needfor conflict is ‘deeply ingrained’ 。
1）安倍是否说过 “同日本亚洲其他邻国的冲突是中国根深蒂固的需求”？
无论是《华盛顿邮报》公布的一问一答全文，还是日本首相官邸提供的安倍发言内容，都没有这样的表述。
首先，看《华盛顿邮报》的一问一答全文。出现deeply ingrained“根深蒂固”一词只有2处，在安倍讲完“爱国主义教育”令“中国陷入两难”之后，记者问“Okay, so if you aregoing to follow this theory through, it means the problem in China is veryingrained.”翻译成中文是，“按照您的逻辑，这一问题相当根深蒂固。”安倍答，「指導者も、経済人も、問題の根深さを認識することが大切である。その認識がなければ、解決策を見つけることはできない」。翻译成中文是，“问题是根深蒂固的，重要的是要让领导人、经济界人士认识到这一点。没有这一认识，就没有解决方法。”
有一点很明确，`deeply ingrained`先是出自记者的提问，而安倍回答“问题是根深蒂固的”，显然承接这个问题之前的发言内容。安倍说，
「一つが、高度経済成長であり、もう一つの柱が、愛国主義である。彼らが、高度成長をしていくために、資源を求める中において、海洋に進出に来ているということである。もう一点は、愛国主義教育であるが、残念ながら、中国での愛国主義教育は反日教育でもあり、つまり、そうした愛国主義教育は、彼らが改革開放政策をスタートと同時に、より激しさを増したと言ってもよい。そこで、経済的資源を獲得するということについて、どん欲に南シナ海においても、東シナ海においても、力による行動を取っている。そして、その愛国主義教育によって教育された国民から強い支持につながっているのだろうと思っています。しかしそれが、中国のジレンマでもあり、愛国教育反日教育で作られたものは、日本との友好関係を阻害し、中国の経済発展にも影響を与えている。そのことを中国もよく分かっている。」
（“中国是一党统治，同时也引进了市场经济。通常，共产党的一党统治会追求一种最终意义上的平等，这可以证明一党统治的正当性。但引进市场经济后，中国失去了最终平等这一支柱。中国这时需要其他两个支柱。一是经济快速发展，另一个是爱国主义教育。中国为实现经济快速发展，为索求资源，开始进入外洋。另一个是爱国主义教育，遗憾的是，中国的爱国主义教育也是反日教育，就是说，随着中国实行改革开放，这种爱国主义教育越来越激化。为获取经济资源，中国贪得无厌地在南海、东海展示实力。而受到爱国主义教育的中国国民强烈支持中国的这种做法。但这令中国陷入两难。因为爱国主义教育、反日教育带来的结果是，日中友好受到阻碍，并影响到中国的经济发展。中国很清楚这一点”。）
安倍要表述的是，中国需要“经济快速发展”、需要“爱国主义教育和反日教育”，两者使中国“开始进入外洋”，并“贪婪地在南海、东海展示实力”。因此，安倍指的“根深蒂固”是这个内容。
而《华盛顿邮报》的标题 Japan’s Prime MinisterShinzo Abe: Chinese need for conflict is ‘deeply ingrained’ 是记者自己的延伸解读，并不是安倍自己的发言。
`deeplyingrained`用的是引号，而Chinese need for conflict is 并没有引号，其实仅凭这一点就可以判断，这句话是记者自己的解读；因为假如是安倍原话，整句话都应该加上引号。
之后，中国《环球时报》报道称，安倍表示“同日本亚洲其他邻国的冲突是中国根深蒂固的需求。中方向日方照会了这一报道是否属实，实际抗议的是《华盛顿邮报》记者的解读内容，并非安倍直接的发言。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日本政府人士承认事先对《华盛顿邮报》的文章内容做了确认，不过确认的是一问一答全文版，那篇准确无误；而引发争议的Japan’s Prime Minister Shinzo Abe: Chinese needfor conflict is ‘deeply ingrained’ 这一篇，日本政府并没有确认，因为那是记者的解读文章，而按新闻常识，记者自己写的稿件被审查是很耻辱的事情。
a) 如下是《华盛顿邮报》的问答部分内容。
Abe: This, however, is also a dilemma faced by China. That isto say, the mood and atmosphere created by the education in China attachingimportance on patriotism — which is in effect focusing on anti-Japanesesentiment — is in turn undermining their friendly relationship with Japan andhaving an adverse effect on its economic growth. And the Chinese government iswell aware of this.
Q:Okay, so if you are going to follow this theory through, it means the problemin China is very ingrained. How does Japan counter that, and do you see anysolution to the maritime issue, and more broadly, between Japan and China intheir overall relationship?
Abe: What is important, first of all, is that their leadersas well as business leaders recognize how deeply ingrained this issue is.Because without having this recognition, they will not be able to find asolution that can produce results. In this context, I wish to make the pointthat without economic growth, they will not be able to control the1.3 billion people in China under the one-party rule by the CommunistParty.
b) 以下是日本首相官邸提供的安倍发言内容。
第一、这是2/15安倍接受采访后，首相官邸在2/16对官邸记者俱乐部的日本记者吹风会的内容；第二、吹风会是依照采访录音笔录，代读安倍发言的方式，包括小的语气词也照搬；第三、吹风会在前，是2/16，《华盛顿邮报》发表是2/21，且报道的是全文。实际上，《华盛顿邮报》的一问一答内容和首相官邸公布的发言内容是一致的。因此可以推断，首相官邸公布的内容可以信赖，不存在提供假消息的可能性。
安倍：そして、その愛国主義教育によって教育された国民から強い支持につながっているのだろうと思っています。しかしそれが、中国のジレンマでもあり、愛国教育反日教育で作られたものは、日本との友好関係を阻害し、中国の経済発展にも影響を与えている。そのことを中国もよく分かっている。
（而受到爱国主义教育的中国国民强烈支持中国的这种做法。但这令中国陷入两难。因为爱国主义教育、反日教育带来的结果是，日中友好受到阻碍，并影响到中国的经济发展。中国很清楚这一点。）
Q:今の論理によると、この問題は非常に根深い問題になるが、日本としては、どのように対応していくか。現在の海洋における紛争、あるいはより広く日中関係全般に対して何か解決策があるかどうか。
（–按照您的逻辑，这一问题相当根深蒂固。日本今后要怎样应对？对于当前的海洋纷争或更广泛意义上的日中关系，日本有解决办法吗？）
安倍： 指導者も、経済人も、問題の根深さを認識することが大切である。その認識がなければ、解決策を見つけることはできない。彼らは、経済成長なしには、共産党一党支配によって、１３億の民をコントロールしていくことはできないということを申し上げたい。大切なことは、力によってルールを変えたり、あるいは領海や領土を奪うということはできない、ということを認識させ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と思う。従って、自分は１１年ぶりに防衛費を増強し、海上保安庁の予算も増やした。力によってねじふせて行くということが不可能であることを認識させる必要がある。そのためにも、日米同盟、米国のプレゼンスはきわめて重要だと思う。これは東シナ海だけの問題ではなく、南シナ海も含めて自由な海のルールを確立することが大切だと考えている。
（–问题是根深蒂固的，重要的是要让领导人、经济界人士认识到这一点。没有这一认识，就没有解决方法。中国经济若不发展，共产党一党就难以掌控13亿国民。重要的是，必须让中国认识到，不能通过力量改变规则，或掠夺领海和领土。因此，我时隔11年增加了防卫预算，也增加了海上保安厅预算。必须让中国认识到，通过力量让对方屈服于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日美同盟、美国的军事存在极为重要。不仅仅是东海问题，在南海也是如此。制定包括南海在内的自由海洋规则非常重要。）
2）关于《华盛顿邮报》23日的回应文章
受到日本政府警告后，《华盛顿邮报》23日发表回应文章，简短解释了安倍提到“根深蒂固”发言的前后内容。这篇文章说，“安倍提到，经济增长和爱国主义教育对中国很重要…在东海和南海采用“威吓”手段；接着安倍说“重要的是，必须让领导人、经济界人士认识到这一点”。
首先，这篇文章尽管解释安倍发言前后内容，但并没有反驳日本政府警告的内容，即“报道不准确”；而文章结尾所说，“The Japanese government says that a transcript of the interview posted on The Post’s Web site is correct.”这指的是一问一答内容，前面已说过，一问一答内容无误。
3）对日方处理方式感到的疑问
虽然从结论看，日本最终对《华盛顿邮报》作了警告，但有一个疑问，既然《华盛顿邮报》“报道不属实、引发误解”，为什么不先向《华盛顿邮报》抗议，而是在21日，却提早一步先去警告中国媒体必须“正确报道”呢？根源出在《华盛顿邮报》，却先向中国媒体开火，难免有避重就轻的嫌疑。日本外务省人士解释，是因为“中方先照会”和“时差问题”。但在22日官房长官的记者会上，显然日方的重点一直放在“中国媒体错误引用”上，对《华盛顿邮报》是否误报，官房长官始终不直接表态，要记者“自己看《华盛顿邮报》一问一答全版”。若不是凤凰记者追问，官房长官显然不愿说其“报道不正确，引发了误解”、“安倍没说过那句话”。
而事发后，日方也没要求《华盛顿邮报》更正。日本的考量并不难推测，显然是不愿破坏安倍访美氛围，但既然引发了如此之多的争议和中方误解，迅速明确表态才是日方应该做的事情。当然，他们一定也没能预测，即便有准确的全文公布，即便读者可以阅读全文自己作出判断，但在中国，对安倍的憎恨情绪却是“根深蒂固”的，这当然不是一个新闻报道事件就能够化解的。
人物简介：
李淼：凤凰卫视驻东京首席记者。毕业于日本庆应义塾大学博士课程，曾任NHK中文节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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