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韧性威权”还能挺多久
——中共建党91周年随想
张博树
过几天就是“七一”，中国共产党马上就91岁了，这个日子，有人庆祝，有人咒骂。对它如何评价，涉及中国已经走过的100年历史。
我不赞成对这段历史（包括共产党在其中曾经充当的角色和发挥的作用）全盘否定；我也不赞成“逢共必反”。比如政府这些年不断加大民生投入，包括给农民减 税，只要它真的有助于改善老百姓的生活，反对派也应该举手欢迎。再比如外交领域，当下中国政府奉行的外交政策，哪些出于中国国家利益的考虑？哪些则仅仅出 于维护中共体制和意识形态的考虑？这两者在很多场合是有关联、甚至密切连在一起的，但在另外一些场合又不完全是一回事。这就需要分析。
但有一点确定无疑，那就是中国共产党迄今坚持的一党专权体制违背人类文明发展的大潮流、大趋势，也违背13亿中国人追求幸福、自由与尊严的基本意愿，这个制度非改不可，否则贻害民族，贻害国家，甚至贻害整个人类。
这是不是有点儿危言耸听？不是的。君不见无数“裸官”或“半裸官”正在把他们的家属送往海外，一群群中国的少男少女在海外挥金如土，虽然刺激了当地的经 济，却毒化着当地的道德氛围。这些被挥霍的钱大多来自中国普通纳税人的腰包，是不公正的分配机制让它们变成了权贵的财产。那么，何以如此？因为统治者需要 用金钱购买内部人的效忠，巨大的、靠利益之链连接起来的官僚机构又不断制造着新的冗员，这两点决定了公共财政中用于支付政府运行的那部分费用越来越多，几 乎成了无底洞。所以我必须补充说，虽然当政者改善民生的努力是值得欢迎的，但其成果又必定是有限的，因为公共财政就那么大一块，用于养官的钱多了，花在老 百姓身上的钱自然要减少。公共财政收入每年都在增长的事实并没有否认这个比例分配上的巨大不合理，这里我们还没有论及一个国家的财政收入增长长期快于 GDP增长对普通百姓的不利影响。
总之，当这个国家的绝大部分国民还在为温饱奔忙时，“先富裕起来”的权贵一族的挥霍就不仅是挥霍，而且是犯罪。它刺激了弱势群体也要使用种种非法手段，或 仅仅是为了谋生而铤而走险。而这一切，我要说，都可以追溯到、都应当归咎于当今中国的政治体制，由于权力不能批评，不受制约，不在公众的监督视野之内，所 有人间的恶行都可能出现，所有可怕的罪恶都可能繁衍。而这正是我们今天看到的现实。
再把话题转到国际领域。中国共产党当政的中国政府一天到晚在讲要建设一个“和谐世界”，而且时不时批评西方用“冷战思维”来对待中国。其实，用“冷战思 维”看待世界的恰恰是中共当政者自己。这毫不奇怪，因为迄今为止中国共产党的意识形态仍然自外于当代人类文明的主流，中国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残存的最大的现 代专制主义政体。这个事实对当今世界格局的影响是深刻的。而且，它在经济发展方面取得的成就越大，它就越发引起世界的惶惑乃至恐慌。人们一方面惊诧于极权 中国的“崛起”对传统现代化理论的挑战，另一方面又摸不准这种“崛起”对未来世界将意味着什么。虽然从文明发展的基本逻辑着眼，这种以国内极权政治为背景 的“崛起”是不可持续的，但它毕竟是一个到目前为止尚未改变的事实。西方各国政府必须不断调整和这个“准超级大国”打交道的政策视角，既要坚持自由民主人 权的基本立场，又要小心呵护本国的经济利益不要因此受到损害（这一点在当今欧美经济普遍疲软而中国经济似乎一枝独秀的背景下显得尤其滑稽）。总之，意识形 态冲突、民族国家利益之间的张力对中国（中共）和西方而言，都是搅在一起的一团乱麻，想梳理清楚还真需要下些功夫。
然而，我们还是要问：从整个人类的角度看问题，一个继续保持极权主义体制的大国是否给这个资源有限的世界带来了过多的交易费用？这种状况是否与当今人类已经达到的文明水准极不相称？难道这种情况不应该改变吗？
这是中国共产党建党91周年的时候，我的一些感触和随想。当然，我们还要寻求答案。
美国中国问题专家黎安友教授曾经把当下中国的体制特征概括为“韧性威权”，意思是它既是一个保持政治独裁的威权政体，又是有“韧性”的。良好的经济增长纪 录、最高统治集团接班机制的某种制度化、对信息系统的严格掌控、越来越巧妙的宣传伎俩、对知识分子和技术精英的成功笼络、以及对反对力量的毫不留情的打压 等都有助于提高这种“韧性”。考虑到就在23年前，这个党、这个政府曾经由于镇压了六四学生民主运动而面临空前危机，声名狼藉，它居然在不太长的时间内摆 脱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这种极其负面的形象，简直不啻为一个奇迹。
然而，这种“韧性威权”真的可以持续下去么？我不这样认为。
支撑当今这个威权政体的，主要有四大支柱：
一是经济。只要GDP保持相当的增长速率，只要财政部门还有税源，说白了，只要中央政府手里还有钱，就不会出大乱子，因为大部分事情都可以用钱来摆平。问 题是，此前30年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除了市场经济本身的制度魔力外，还得益于资源、人口结构、低成本劳力和旺盛的国际市场需求等诸多“红利”，而当这些因 素纷纷变化、乃至悄然不再时，中国经济早晚将面临拐点。虽然专制政府从来是财政汲取能力极强的政府（因为它可以强征暴敛而不受任何制约），但竭泽而渔毕竟 非长久之道。当中央政府手里控制的财政资源越来越吃紧时，购买内部人的忠诚、“维稳”、改善民生以获取国民的认同这几项就会发生尖锐的冲突，因为它们都需 要钱。它们之间的冲突何时达到临界点？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这个制度不改变，这个临界点早晚要到来。
二是信息掌控，它包括向国民提供精心筛选的信息和剔除“有害”信息两个方面。迄今为止，“党”在这方面做得还算成功。但它正在面临越来越严峻的挑战。毕 竟，在如今互联网高度发达的时代，用防火墙的形式阻断信息传播是道德上完全站不住脚的行为，它除了证明执政者缺乏起码的自信以外，什么也证明不了。日益觉 醒的中国公民社会正在对这种愚蠢的、拙劣的、反道德的、反文明的信息封锁和现代洗脑术一遍又一遍地说“不”，它的被颠覆亦不过早晚之事。
三是“民族主义”、“国家主义”这张牌。这张牌很好用，因为中国人曾经有100多年被列强欺辱的历史，只要谈及“国家主权”，大部分国民都会做出积极、正 面的响应。然而，当下中国的特殊性在于，对外的“民族主义”常常被“党”用作抵御国际人权批评的手段，对内的“国家主义”又常常被用作压制少数民族抗议的 手段。而且，在这两个场合，又都以真实信息的被阻断为条件、为补充。然而，这种情况同样不可能持久，因为真相不可能永远被遮蔽。“民族主义”、“国家主 义”早晚将从被绑架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而还其应有的健康本色。
四是国家强力，包括军队、武警，它们是支撑这个专制政体的最后一道堤坝。人们对地方“维稳”动辄使用武装力量已经不觉得新鲜，但这并不意味着一旦出现当年 天安门那样规模的学生和民众“动乱”，军队、武警等武装力量还可以执行邓小平式的铁血镇压。历史似乎已经不再具备那样的条件。
那么，用本文的标题发问：“‘韧性威权’还能挺多久？”
我们不是算命先生，当然不能给出精确的回答。但我们能说的是：这个体制肯定挺不了太长时间，因为现代文明发展的基本逻辑不允许。
中国共产党已经度过了91年的岁月。它不但苍老了，而且疾病缠身。如果当局真要“拯救”这个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与旧体制决裂，实现其在意识形态和组 织构建两方面的彻底转型，使它从一个极权主义执政党变成可以在宪政民主体制内运作的新型民主政党。“百年老店”国民党已经这样做了，希望共产党向国民党看 齐。
如果共产党自己做不到，民间就要给它施加压力，迫使它这样做。非为别的，是为了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也为了这个世界。
我不赞成对这段历史（包括共产党在其中曾经充当的角色和发挥的作用）全盘否定；我也不赞成“逢共必反”。比如政府这些年不断加大民生投入，包括给农民减 税，只要它真的有助于改善老百姓的生活，反对派也应该举手欢迎。再比如外交领域，当下中国政府奉行的外交政策，哪些出于中国国家利益的考虑？哪些则仅仅出 于维护中共体制和意识形态的考虑？这两者在很多场合是有关联、甚至密切连在一起的，但在另外一些场合又不完全是一回事。这就需要分析。
但有一点确定无疑，那就是中国共产党迄今坚持的一党专权体制违背人类文明发展的大潮流、大趋势，也违背13亿中国人追求幸福、自由与尊严的基本意愿，这个制度非改不可，否则贻害民族，贻害国家，甚至贻害整个人类。
这是不是有点儿危言耸听？不是的。君不见无数“裸官”或“半裸官”正在把他们的家属送往海外，一群群中国的少男少女在海外挥金如土，虽然刺激了当地的经 济，却毒化着当地的道德氛围。这些被挥霍的钱大多来自中国普通纳税人的腰包，是不公正的分配机制让它们变成了权贵的财产。那么，何以如此？因为统治者需要 用金钱购买内部人的效忠，巨大的、靠利益之链连接起来的官僚机构又不断制造着新的冗员，这两点决定了公共财政中用于支付政府运行的那部分费用越来越多，几 乎成了无底洞。所以我必须补充说，虽然当政者改善民生的努力是值得欢迎的，但其成果又必定是有限的，因为公共财政就那么大一块，用于养官的钱多了，花在老 百姓身上的钱自然要减少。公共财政收入每年都在增长的事实并没有否认这个比例分配上的巨大不合理，这里我们还没有论及一个国家的财政收入增长长期快于 GDP增长对普通百姓的不利影响。
总之，当这个国家的绝大部分国民还在为温饱奔忙时，“先富裕起来”的权贵一族的挥霍就不仅是挥霍，而且是犯罪。它刺激了弱势群体也要使用种种非法手段，或 仅仅是为了谋生而铤而走险。而这一切，我要说，都可以追溯到、都应当归咎于当今中国的政治体制，由于权力不能批评，不受制约，不在公众的监督视野之内，所 有人间的恶行都可能出现，所有可怕的罪恶都可能繁衍。而这正是我们今天看到的现实。
再把话题转到国际领域。中国共产党当政的中国政府一天到晚在讲要建设一个“和谐世界”，而且时不时批评西方用“冷战思维”来对待中国。其实，用“冷战思 维”看待世界的恰恰是中共当政者自己。这毫不奇怪，因为迄今为止中国共产党的意识形态仍然自外于当代人类文明的主流，中国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残存的最大的现 代专制主义政体。这个事实对当今世界格局的影响是深刻的。而且，它在经济发展方面取得的成就越大，它就越发引起世界的惶惑乃至恐慌。人们一方面惊诧于极权 中国的“崛起”对传统现代化理论的挑战，另一方面又摸不准这种“崛起”对未来世界将意味着什么。虽然从文明发展的基本逻辑着眼，这种以国内极权政治为背景 的“崛起”是不可持续的，但它毕竟是一个到目前为止尚未改变的事实。西方各国政府必须不断调整和这个“准超级大国”打交道的政策视角，既要坚持自由民主人 权的基本立场，又要小心呵护本国的经济利益不要因此受到损害（这一点在当今欧美经济普遍疲软而中国经济似乎一枝独秀的背景下显得尤其滑稽）。总之，意识形 态冲突、民族国家利益之间的张力对中国（中共）和西方而言，都是搅在一起的一团乱麻，想梳理清楚还真需要下些功夫。
然而，我们还是要问：从整个人类的角度看问题，一个继续保持极权主义体制的大国是否给这个资源有限的世界带来了过多的交易费用？这种状况是否与当今人类已经达到的文明水准极不相称？难道这种情况不应该改变吗？
这是中国共产党建党91周年的时候，我的一些感触和随想。当然，我们还要寻求答案。
美国中国问题专家黎安友教授曾经把当下中国的体制特征概括为“韧性威权”，意思是它既是一个保持政治独裁的威权政体，又是有“韧性”的。良好的经济增长纪 录、最高统治集团接班机制的某种制度化、对信息系统的严格掌控、越来越巧妙的宣传伎俩、对知识分子和技术精英的成功笼络、以及对反对力量的毫不留情的打压 等都有助于提高这种“韧性”。考虑到就在23年前，这个党、这个政府曾经由于镇压了六四学生民主运动而面临空前危机，声名狼藉，它居然在不太长的时间内摆 脱了（至少在一定程度上）这种极其负面的形象，简直不啻为一个奇迹。
然而，这种“韧性威权”真的可以持续下去么？我不这样认为。
支撑当今这个威权政体的，主要有四大支柱：
一是经济。只要GDP保持相当的增长速率，只要财政部门还有税源，说白了，只要中央政府手里还有钱，就不会出大乱子，因为大部分事情都可以用钱来摆平。问 题是，此前30年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除了市场经济本身的制度魔力外，还得益于资源、人口结构、低成本劳力和旺盛的国际市场需求等诸多“红利”，而当这些因 素纷纷变化、乃至悄然不再时，中国经济早晚将面临拐点。虽然专制政府从来是财政汲取能力极强的政府（因为它可以强征暴敛而不受任何制约），但竭泽而渔毕竟 非长久之道。当中央政府手里控制的财政资源越来越吃紧时，购买内部人的忠诚、“维稳”、改善民生以获取国民的认同这几项就会发生尖锐的冲突，因为它们都需 要钱。它们之间的冲突何时达到临界点？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只要这个制度不改变，这个临界点早晚要到来。
二是信息掌控，它包括向国民提供精心筛选的信息和剔除“有害”信息两个方面。迄今为止，“党”在这方面做得还算成功。但它正在面临越来越严峻的挑战。毕 竟，在如今互联网高度发达的时代，用防火墙的形式阻断信息传播是道德上完全站不住脚的行为，它除了证明执政者缺乏起码的自信以外，什么也证明不了。日益觉 醒的中国公民社会正在对这种愚蠢的、拙劣的、反道德的、反文明的信息封锁和现代洗脑术一遍又一遍地说“不”，它的被颠覆亦不过早晚之事。
三是“民族主义”、“国家主义”这张牌。这张牌很好用，因为中国人曾经有100多年被列强欺辱的历史，只要谈及“国家主权”，大部分国民都会做出积极、正 面的响应。然而，当下中国的特殊性在于，对外的“民族主义”常常被“党”用作抵御国际人权批评的手段，对内的“国家主义”又常常被用作压制少数民族抗议的 手段。而且，在这两个场合，又都以真实信息的被阻断为条件、为补充。然而，这种情况同样不可能持久，因为真相不可能永远被遮蔽。“民族主义”、“国家主 义”早晚将从被绑架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而还其应有的健康本色。
四是国家强力，包括军队、武警，它们是支撑这个专制政体的最后一道堤坝。人们对地方“维稳”动辄使用武装力量已经不觉得新鲜，但这并不意味着一旦出现当年 天安门那样规模的学生和民众“动乱”，军队、武警等武装力量还可以执行邓小平式的铁血镇压。历史似乎已经不再具备那样的条件。
那么，用本文的标题发问：“‘韧性威权’还能挺多久？”
我们不是算命先生，当然不能给出精确的回答。但我们能说的是：这个体制肯定挺不了太长时间，因为现代文明发展的基本逻辑不允许。
中国共产党已经度过了91年的岁月。它不但苍老了，而且疾病缠身。如果当局真要“拯救”这个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与旧体制决裂，实现其在意识形态和组 织构建两方面的彻底转型，使它从一个极权主义执政党变成可以在宪政民主体制内运作的新型民主政党。“百年老店”国民党已经这样做了，希望共产党向国民党看 齐。
如果共产党自己做不到，民间就要给它施加压力，迫使它这样做。非为别的，是为了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也为了这个世界。
（《中国人权双周刊》第81期 2012年6月28日）
from 中国人权双周刊 http://biweekly.hrichina.org/article/16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