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于轼 | “占领华尔街”运动说明了什么？
“占领华尔街”运动说明了什么？
天则经济研究所 茅于轼
美国纽约发生了占领华尔街运动。参与者认为当前美国的经济问题是华尔街的金融人士贪婪造成的。所以他们要求改变现状，从华尔街出发，整体上摆脱当前的困境。这个运动得到许多其他城市的响应，现在已经波及全美五十个城市。而且在欧洲也有人响应，其发展前景值得密切关注。它会给全世界的经济走向产生什么影响，其后果将如何。有人甚至认为资本主义已经走到尽头，来日无多，必须改变现行制度。
从人类过去几千年的历史看，各民族走过不少不同的道路，尝试过不同的制度安排。结果是18世纪所开创的市场制度取得了空前的成功。全世界纷纷走上市场制度的道路，并取得程度不同的成功。其中尤以中国的事实为最有力的证明。现在世界上还有不少穷国。他们的致富之路无疑必定也是市场之路。这不但为全球的经验所证明，也是现代经济学所严格论证了的。需要补充的是，如果经济要稳定发展，避免政治的不稳定，还必须配以民主法治。
市场制度是最成功的，但它远不是十全十美，完美无缺的。它会引发经济周期，有盛有衰，特别是它本身会制造收入的不平，穷的穷，富的富。因为在市场中钱可以生钱，有钱的人越来越富。市场制造了财富积累的正反馈，也就是常说的马太效应。我过去说过市场有许多优点，但是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产生贫富不均。这个毛病是市场造成的，因此靠市场本身是解决不了的，必须靠市场之外的力量来纠正它。一般就是靠政府来纠正它。
可是政府也会犯错误。政府还不像市场，市场有自我纠正错误的能力，政府可没有这种机制。政府的政策可能搞过了头，也可能力度不足，甚至方向都错了。历史上政策错误导致巨大灾难的例子层出不穷。现在发生的全球性经济危机，部分也是政府错误造成的。市场会有毛病，我们叫它是市场失灵。政府更有毛病，这也难怪。国家事务复杂非凡，没有诸葛亮，谁能料事如神。更何况政治家都有自己的私利，为了能赖在台上不惜牺牲国家和百姓的利益。不论哪个国家统统如此概莫能外。
市场的毛病主要是时起时伏，运行不可能很平稳；而且它自发地制造并扩大贫富差距。我们能不能找到一个没有毛病的市场？回答是至今还没有。也许世界上就不存在无缺点的经济制度。如果我们一定要追求一个理想的制度，反而会走上乌托邦更危险的路。较为现实的做法是在现有的制度上修修补补，尽可能完善一点。市场绝非完美无缺，但是它确实是现实世界中最好的一个。
至于政府的毛病，全世界都在寻找最好的办法选出最好的国家领导人，有各种各样的选择方法。但是迄今为止并没有一个万全之策。能够找到的办法无非是淘汰制，选出来的人只是最能适应淘汰制度的人，未必是最有治国能力的人。美国的选举制经过不断完善，也只能选能说会道，能讨好选民的人。是不是最有能力，最大公无私，并没有把握。既然如此，大家就不应该脱离实际去追求无缺陷的人选。能识别国家领导人的伯乐还没有出现。
回到占领华尔街这件事，美国在许多方面都有改善的余地，但是它的根本制度不大可能变化。我不认为美国会改变已经实施上百年的两党竞选制，会放弃市场经济，会转向公有制。小的改革会不断研究，讨论，付诸实施。这是美国多年来形成的共识。但是上面所说的根本性制度至今并没有动摇。那些要占领华尔街的人士至今并没有提出一个明确的要求，究竟他们希望改变什么。他们把目标瞄准华尔街，可能认为华尔街的贪婪造成了贫富不均。可是谁能够大公无私呢？企业赚钱本是十分正常的事。或者认为华尔街赚的钱都是不义之财，都是剥削。可是能不能把华尔街关闭，取消美国的金融业？一般人士对此并不十分懂得，包括中国人也有很多抱类似想法的人。
确实，整个金融业就是拿钱去赚钱，特别是拿别人的钱去赚钱。因此钱越多的人得益越大，穷人没有多少钱，因此得益很少。所以华尔街确实扩大了贫富差距。我们能不能不要金融业？不能。因为它为社会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它所赚的钱是它自己创造的，并非别人创造被它剥削得来的。它创造财富的方法是“钱尽其用”，把用场差的钱调动到用场更好的地方去。大家的储蓄放在抽屉里，是用场最差的钱（实际上是没有任何用场）。如果把大家储蓄的钱都调动到市场上最需要用钱的人手中，钱改善了它的用途，财富就创造出来了。反之把钱借给了亏损的企业，最后变成坏账，就是财富的消灭，是金融业的失职。这是一个坏的金融业。比如我国的金融业常常把钱借给了亏损的项目，急需用钱的中小民企却借不到钱。金融业也失去了赚钱的机会，遭受亏损和坏账。
整个社会的生产能力是由资金牵头来配置的。工厂设在哪儿？何处的资源值得开发？什么技术应该推广？都要有钱才能够实现。钱的调动决定了人口，技术，市场等等的走向。钱往哪儿去，劳动力，技术，市场都跟着钱跑。那么钱是如何调动的呢？这就靠金融业来回答。可见金融业的重要性。一个国家有好的金融业就能迅速发展，财富能快速积累。我国的金融业在改革开始后的二十多年里，调动大笔资金用于交通，通讯等基础设施，极大地保证了各行各业发展的需要。和印度等国比较，就能看出我国金融业的贡献。不过近年来我国的金融业在配置生产力方面越来越力不从心，毛病丛生。我国今后的发展很大程度上要看金融业的改革进展如何。不明白金融业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性，甚至认为它只在剥削别人，想要消灭它。这种想法在中国美国都不乏其人。这是一种危险的想法。
金融业的制度设计确实有严重的毛病，那就是“负赢不负亏”。赚钱时金融业和钱的主人分成（金融业都是用别人的钱来赚钱），但是亏损时金融业的人士是不承担责任的，损失完全由投资者承担。这种安排使金融业人士更倾向于冒险。2008年的金融危机就是因房地产次贷引发的，这就是因贪图更大的市场而过于冒险的结果。奥巴马总统试图改变这种制度安排，但是并不能从根本上避免，顶多只能在程度上减轻一点。
归结起来，占领华尔街运动说明当前资本主义社会面临重大困难，许多政策需要调整。但是资本主义的基础并没有动摇。市场经济，民主政治，私有制，都不会改变。金融业也不会消失。但是贫富差距的问题必须找到更好的办法使其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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