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力量办大事的迷梦
有一首红歌叫《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有人问，社会主义怎么个好法？大家活得不如资本主义国家潇洒，贪官污吏横行霸道，答曰：就是好，就是好，反正就是好。所以，过去老百姓背地里是这么唱的：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肚子吃不饱。
邓小平说，社会主义的好处是集中力量办大事。邓小平许多话讲得很好，但这一句却有些问题，起码容易引起误解。哈耶克说，社会主义之路就是通往奴役之路。哈耶克此话讲得很有道理。中国自诩为世界上幸存的为数不多社会主义国家。我们都是这个幸运国度的人民。那么，社会主义的好处在哪里，我们是最有发言权的了。自从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我们送来社会主义，我们经历了风风雨雨。老百姓曾说，社会主义是就穷人翻身。穷人是翻身了。但是我们也经历过大跃进、大饥荒、文化大革命，经历过如今的野蛮拆迁。我们可以把幸福归结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但我们把痛苦、冤情、不幸归结为什么主义呢？
哈耶克是很反社会主义的。他说，社会主义由于错误地定位中央政府的角色，必定将人们一步一步地引向做奴隶的道路。中央政府由于要集中力量办大事，要兑现曾经许诺的美好未来，要建设人间天堂，要建设和谐的国度，就必然要冷酷地破除一些障碍，比如某些个人、群体、阶级，如不服从就只有被消灭。在社会主义国家，服从是最重要的。不劳动者不得食的原则，不是被口头上许诺的人人有饭吃的原则代替，而是被不服从者不得食的原则取代。哈耶克说，社会主义社会必定是权力本位的社会。在社会主义国家，无权就意味着任人宰割。
哈耶克的厉害，并不仅仅在于指出社会主义是通往奴役之路，还在于他以客观的方式揭了社会主义国家的底牌，那就是社会主义国家所宣称的集中力量办大事是不可能的。哈耶克说，且不说那件事情该不该做，再聪明的中央计划者也不可能充分掌握分散在无数市场主体那里的信息。所以社会主义的失败，某种意义上是自我崩溃，并不需要外力来推动。它不是意识形态、价值立场的问题，而是真实与谬误的问题。特别是在现代复杂社会的背景下，寄希望于伟大的、卓越的计划者来领导人们统一步调向前进，不过是一种痴人说梦。并且，单个去看一件事情，社会主义国家或许可以集中力量去把它做得很好，但从整个社会着眼，它带来的必定是奴役，是对人的自由和权利的粗暴侵犯，社会主义国家建立的不是一个能够扩展的秩序，而是一种不断趋于萎缩的秩序。许多人把哈耶克贴上自由主义的标签后便不再理会哈耶克的忠告。但笔者认为，哈耶克是点到了社会主义国家的要害上了。
如果在原始社会搞社会主义，大概问题不会太大。但在现代复杂社会中，指望社会主义国家集中力量办大事，不过是一种法西斯主义论调。有人批评，社会主义国家集中力量可以办大事，但也经常办错事。这个批评固然有道理，但却没有击中问题的要害。因为事情做得对错，原有争议，而在有国家的地方，国家会去界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其实，政府就算是做“对” 了，做“好”了大事，也一定是仅仅针对某些人、某些群体而言的好事。被牺牲者一定不会赞同这样的看法。关键的问题在于现代国家该做什么。
哈耶克、奥克肖特等20世纪西方大思想家讲的一个重要道理就是，政府要搞清楚自己当做什么。政府只是在于维系法治等基本规则，维持最基本的秩序，提供必要的公共服务。政府只是在这些规则出问题时去修修补补，并没有什么“伟大”的事情要做。奥克肖特说，这条经验，是西方近代几百年来的传统给我们的“暗示”。西方近代国家，并不曾到处许诺集中力量做大事，反而成就斐然；而许诺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国家，如纳粹德国、斯大林的苏联，却最终败下阵来，被历史淘汰。法国思想家雷蒙·阿隆尝言：社会主义国家许诺工人做主人，但事实是，那里的工人的生活水平显然不及资本主义社会。
我们的政府在集中力量建三峡工程、211工程、新农村、新城镇、新工业园、科技园，集中力量办奥运，集中力量降房价，降菜价，凡此种种，政府权力日益膨胀，民众对政府的期望也越来越高。其实，这些都不是政府该做的事。从哈耶克、奥克肖特的眼光来看，这些根本不是大事。政府确实当有为，但不是做这些事。这些事情不过是小事。而我们的政府在推进法治的进程、提高政府公共产品供应的能力等方面却没有太大的兴趣。政府参与他们界定的“大事”，好大喜功，牺牲民众的利益、性命在所不惜，与民争利乐此不疲，搞面子工程、政绩工程，兴趣盎然。而且，做这些事情时，他们的旗号一定是“国家利益”、“公共利益”、“长远利益”。如此，政府的公共权力便发生了性质的改变，失去了公共性。再加上如今官员的大面积腐败，政府的合法性便被日益侵蚀。孟德斯鸠说过，专制政府的崩溃，是从内部自我崩溃的。看看那些火烧政府大楼、民众自焚抗法、全家集体自杀以示抗议、野蛮拆迁等画面，不免让人觉得，我们的政府已经处在了十分危险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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