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hMyMedia | 时代周报：“上海雨人”鹰眼盯视公共网络
北京东城公安分局下发一纸通知，要求辖区内商家必须购买上海雨人软件技术开发有限公司（下称上海雨人）的安全监控软件，安装“互联网公共上网服务场所安全管理系统”，否则停止无线网络服务。名不见经传的上海雨人竟然成为独家供应商，引发业界广泛热议。从政府招标到不知名公司中标，再到强制安装并引发各界反弹，联系到之前的绿坝闹剧，此次情节似曾相识。在业内人士看来，这又是一次“荒唐之举”。
质疑并非局限于此。名不见经传的“上海雨人”竟然成为独家供应商。多位业内人士表示并没有听说过上海雨人。但事实上，默默无闻的“上海雨人”却有本事在公安系统的项目中深耕多年。此次更是成为东城区指定的唯一软件供应商。
本报记者 张欣培 发自上海 时代周报第142期
或许不久，我们将再也无法享受到咖啡馆、书店等公共上网服务场所提供的免费wifi服务了。
近日，北京东城公安分局下发一纸通知，要求辖区内商家必须购买上海雨人软件技术开发有限公司（下称上海雨人）的安全监控软件，安装“互联网公共上网服务场所安全管理系统”，否则停止无线网络服务。对于违反规定的相关责任人将处以一定数额的罚款，而情节严重者可给予停止联网甚至建议审批机构吊销经营许可证等。
软件安装费用则根据端口数量不同有所差异，分为两万元、三万元、六万元不等。目前，高昂的安装费用已让多位店主被迫选择关停wifi服务。
一石激起千层浪。针对此举的种种疑问接踵而来。公安机关是否有权力强制要求不以上网收费为营业方式的公共上网服务场所安装安全监控软件？公民的隐私权是否受到侵犯？高昂的成本为何由商家自己承担？
质疑并非局限于此。名不见经传的上海雨人竟然成为独家供应商。多位业内人士表示并没有听说过上海雨人。但事实上，默默无闻的上海雨人却有本事在公安系统的项目中深耕多年。此次更是成为东城区指定的唯一软件供应商。
政府招标→不知名公司中标→强制安装→引发反弹，情节似曾相识。2009年，工信部发文，要求所有新出厂的计算机预装上网过滤软件“绿坝—花季护航”，最后因反对而被推迟取消，被认为是一场闹剧。
历史却在重复上演。在业内人士看来，这又是一次“荒唐之举”。但人们担心的是此举措是否会全国推广？“这是政府释放的方向球，如果反弹不够强烈，极有可能在全国推广，如果未经法律授权就这么做，显然是对公民权利赤裸裸的践踏。”关注IT产业的律师游云庭告诉时代周报记者。
上海雨人屡屡中标
上海市普陀区软件研发园区有上百家通信软件公司，上海雨人就是其中一个。记者在园区内询问多人，均表示未听过该家公司。然而就是这样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公司最近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
北京东城区要求非经营性上网服务场所安装的网络监控软件由上海雨人独家提供。安装费用的参考价格为：端口数小于等于100个，价格2万元；小于等于800个，价格3万元；小于等于1500个，价格6万元。
“价格高得有点离谱，如果远高于市场价，就是一种非正常的商业行为。仅有软件的监控系统，三四十台电脑，三四千元就够了。即便加上硬件设备，8000元也差不多了。”北京信安软件的一位负责人表示。据他介绍，由于行业内竞争激烈，所以价格压得特别低，利润空间极其有限。
由于拿不到上海雨人软件的测试版，业内人士指出，无法准确判断其成本。但是，上述信安软件人士告诉记者，“国内的很多监控软件都是拿国外的源代码，进行二次开发，所以成本很低。”
低调的上海雨人在公安系统中颇受青睐。7月15日，上海雨人成为东城分局非经营性上网场所安全审计系统中标者，中标金额203.7万元。6月，北京政府采购网公布的《北京市石景山区公安分局网络安全装备和信息标准化采集室设备采购中标公告》中，上海雨人亦为中标之一。5月，作为北京市公安局昌平分局对非经营上网服务场所落实安全保护技术措施分局二级平台建设项目的供应商，金额180万元。4月，中标北京大兴公安分局网吧管理平台升级改造项目，成交金额172万元……
“几十万或者上百万的金额在行业已经算大单了，因为这方面的采购一直不大，一般情况下也才几千元或几万元。”上海一家生产同种类型软件的技术人员说。
但如此“重要”的公司为何在行业内名声有限？“因为各个公司应用方向不同，行业差别很大，所以没听说很正常。”上海新网程总经理李元明解释。然而，上述技术人员却认为，“此解释尽管正常，但有点牵强。因为即使不了解，在行业内混了这么多年，也会听说过，这个圈子还是挺小的。”
针对软件价格为何如此昂贵？上海雨人缘何成为指定供应商以及相关中标过程，时代周报记者致电北京市东城区公安局，但对方表示，调休刚上班，对此情况不清楚，询问清楚后再回复，并记下了记者的联系方式，但截至记者发稿时仍未回复。北京市公安局亦如此，记者按其要求将采访函与采访提纲传真过去，但仍未收到回复。
上海雨人隐身IT业
8月9日，时代周报记者来到了位于普陀区软件园区10号楼三楼的上海雨人公司。前台表示，滕总在国外出差，公司的负责人都不在，因此无法回应。她透露，新来公司一个多月，但从未见到滕总来过办公室。
不得不说，上海雨人绝对是一家神奇的公司。记者偶遇一位上海雨人技术总监的应聘者，他告诉记者，“感觉这家公司人气不是很旺，人比较少。”记者注意到，在公司前台后侧悬挂着两块荣誉牌—由北京网络行业协会颁发的理事单位和由上海科学技术委员会颁发的上海市高新技术企业。“协会只要每年交几万的会员费就可以了，而高新技术企业到科技局申请下就行。”IT人士于斌说。相对于含金量有限的荣誉，官网公布的销售许可证大多已过期，而一些荣誉也早已久远。
上海工商行政管理局网站上显示，上海雨人成立于1998年11月23日，法定代表人滕德润，注册资本38.2万美元，性质为港澳台独资的有限责任企业，登记的住所为上海市青浦区赵巷镇沪青平公路。但实际办公地点为普陀区天地软件园区。
“上海雨人的经营地与注册地址不同，不符合工商局颁发的公司登记管理条例。理论上，在哪注册就应该在哪办公。这涉及到工商管理有效性、税务交纳等一系列问题。”律师游云庭表示。公司登记管理条例规定，公司的住所应当在其公司登记机关辖区内，如未按照规定办理变更登记，将给予一定处罚。在记者查询到的一份2010年通过年审的软件企业中，上海雨人的交税机关仍为青浦六所。
蹊跷之处还在于，拥有外资身份的上海雨人是否有资格参与到国内的网络安全建设中？中国政府采购网网络安全保护技术招标中，明确规定了投标人的资格条件，“在境内注册，能够独立承担民事责任，有服务和供应能力的本国供应商。”同时，国内相关规定，外资企业不得从事涉密系统集成业务。不过游云庭认为，此事件焦点，不在于外资身份，而是软件质量，是否会有后门程序泄露监控到的数据。
同时，官网上公司简介的大段文字悄然消失。几日前，官网上介绍，上海雨人专注于网络警察专用产品的开发，已成为网络警察专用产品的专业研发基地，是全国网络安全审计、监控的著名生产厂商。公司的产品“网吧实名管理系统”和“非经营网络安全审计系统”，合作采用机构包括北京、上海、南京、杭州公安局，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山东、黑龙江、湖南等公安厅。上海雨人与公安、教育等政府机关形成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然而自上海雨人引起关注后，如此值得称道与宣传的荣誉却悄然从公司网站上消失，上千字的公司介绍只剩下200字左右。而其宣称的“著名生产厂商”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行业内基本上没听说过，如果很有实力应该听过。”拥有多年网络安全软件从业经验的信安软件人士说。不过，新网程李元明介绍，“知道上海雨人，之前在网吧做得比较好，但后来由于新浩艺采取新的营销策略，导致其市场份额减少，才开始转战公安系统。”
据业内人士介绍，网吧与政府都是关系大户。“通过某种关系直接做客户，没有必要进行宣传，所以我们不知道。”信安软件负责人指出。而从其官网宣传上可见一斑。业内人士表示，上海雨人的官网实在太差，这也说明了公司的重点不在于网站宣传。
上海雨人在业内排名到底怎样？记者致电在网络监控方面排名靠前的深圳网路岗，询问相关情况。记者表示网络上搜索到的关于上海雨人的信息十分有限。对方说，“那结果就不用我告诉你了。”
上述信安人士认为，各种迹象表明上海雨人都不像一个正常的公司。“公司发展都需要宣传，但网络上搜索到的信息极其匮乏。同时，根本无法了解公司实质性的东西，比如产品架构、性能等。”
“绿坝”闹剧或将重演
绿坝事件的“笑话”尚不久远。2009年6月，工信部发布通知，在中国境内生产销售的计算机，必须安装“绿坝—花季护航”软件。最终由于消费者的反对，该措施被推迟。失去政府的强制预装，一年后，生产该软件的两家公司大量裁员。
绿坝的前车之鉴并未起到任何作用，荒唐的闹剧却在重复上演。“东城区的举动完全不合理。监控大众，但官僚得志。而且极有可能存在官僚牟利的现象。”游云庭表示。
他指出，首先官方要求所有的wifi均需监控的目标难以实现。其次，公关机关没有此种权力要求进行强制安装。事先应由相关部门进行立法，比如人大、国务院等在法律上明确规定监控的权力。再次，供应商招标不透明，价格昂贵，存在寻租的可能。
但是李元明认为，出于对公共场所网络的管理，此举或许是合理的。不过他也指出，仅指定一家产品却有待商榷。“相对好的方法应该挑选出几家符合要求的，供消费者选择。最好有第三方评测机构。”
东城公安分局的强制安装被认为是一种赤裸裸的强买强卖。游云庭指出，此举涉嫌违反垄断法。《反垄断法》第三十二条规定：“行政机关和法律、法规授权的具有管理公共事务职能的组织不得滥用行政权力，限定或者变相限定单位或者个人经营、购买、使用其指定的经营者提供的商品。”
东城区下发的通知上称，按照“谁经营，谁负责”的原则，政府出资建设管理系统平台，场所出资安装技术设施。但飞象网总裁项立刚认为，不应该由商家买单。“这属于公共安全系统，我们给国家和税务部门交税了，没理由让消费者出钱。”于斌也指出，监管公共场所的信息安全，费用应由政府来出，而不是转嫁到经营者身上。
让人担忧的是，此举是否会全国推广。假设如此，意味着免费的wifi提供将停止，公共场所的网络信息将被监控，包括个人即时聊天记录。“有可能在全国推广，但必然引起众多不满。北京东城区的强制要求只是一个试点。如果反应不够强烈，应该会在全国推广。”于斌认为。
为加强网络安全，减少网络犯罪，东城公安分局的行为或许可以理解。李元明认为，公安的初衷或许是好的，此举作为一种手段让犯罪分子有所顾忌，但是千万不要超越某种底线。事实上，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却比比皆是。为何仅指定一家供应商？软件安全性谁来保证？按照“谁受益，谁买单”的原则，经营者的利益受到了损害，那么为何还要自掏腰包？
李元明认为，东城区至少应该提供合理合法的渠道，招投标要透明。游云庭也指出，类似全国人大常委会颁布的邮政法对于谁授权拆封公民信件进行了规定，对公民上网监控行为应该得到全国人大常委会的授权。作为公共项目，相关招投标要公开透明，要披露相关成本核算方式。否则仅为行政机关提供了便利，却加大了社会负担。
公民隐私亟须保护
业内人士介绍，任何网络监控软件都具有监控聊天记录的功能，只是出于敏感原因，宣传时一笔带过。那么此举实行后，是否意味着公民的隐私权被赤裸裸地侵犯？
根据《侵权责任法》的规定，个人不愿他人知道或他人不便知道的信息都属于个人隐私。律师游云庭指出，如果监控软件对个人的上网记录等信息全部予以记录并对外公开的话，就侵犯了公民的隐私权。《邮政法》明确规定，公民的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受到法律保护，除因需要，由相关部门进行通信检查外，任何组织或个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侵犯公民的通信自由与通信秘密。
针对“通过监控网络减少犯罪，维护国家和群众的利益”的目的，更被认为是种说辞与借口。“首先政府的权力要严格按照法律法规来实行，没有法律法规授权政府部门可以监控所有公民的隐私或是监控整个网络。另外，由于互联网信息的庞大与更新率，从客观上政府部门也不可能通过‘监控网络减少网络犯罪’。”游云庭说。更有业内人士调侃，“不可能因为你在走路的时候被骗就不让人走路吧！”
“细想之下，谁更安全了？目的是维护公共安全，但却把公民监控起来，太失败了。”北京信安软件人士认为这是一个很荒唐的行为。他指出，为了防止公司泄密安装监控软件是必要的。在公司可以进行监控，是因为电脑是公司的财产，员工上班时间使用。但是针对公民却完全没有必要。“时刻监控公民，太荒唐了，这又不是监狱。”
游云庭律师认为：“一切政策应该从便利民众的角度出发，有利于社会发展，而不是方便管理。”通过不正常的措施，追求社会的安定完全是不合理的。
规定公民的通信自由与通信秘密受到法律保护的邮政法由人大常委会颁布的。按道理，对于监控公民互联网上网情况的行为也应由人大通过法律来进行授权。否则公安机关无权进行干预。
但现实是，公民的隐私权正被赤裸裸地践踏。公民的隐私权究竟由谁来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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